诸暨网丨浣纱故事·那年那日，182斤珍珠

■何延东

1985年6月，广山村办起了珍珠交易市场，虽然是用毛竹、油毛毡搭建的简易市场，但解决了珠农卖珠难的困境。

1985年9月，在我母亲的联络下，香港太湖公司的几位客商来到山下湖。按当时的政策，珍珠是不允许跨省贩销的，所以还得偷偷地进行。

1987年初，西江乡人民政府办起了一个珍珠交易市场——西江农贸市场。开业的前几天，乡政府主要领导和市场负责人找上门，动员我母亲在市场开业的第一天设摊收珍珠。开出的条件是：不仅免交摊位费，还可以在乡广播站里免费做珍珠收购广告。

一下子出现两家市场并存的情况，暗自较劲。夫妻俩像走在十字路口，到底往哪边走为好？广山村办市场的几位村民曾于1979年与我父亲合伙在新沥湖养过珍珠，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。一边是乡政府，乡政府办市场是为了保护珍珠产业、发展珍珠产业。

我父亲不仅是一名党员，又是村干部，还是县里的政协委员，他明白事理，夫妻俩决定前往西江农贸市场收购珍珠。

1987年3月15日那天，我母亲以高出市场价5元一市斤的价格进行收购，一下子四面八方的珠农纷纷涌向市场，短短两天时间就收购了价值17万余元的珍珠，并承诺珠农一个星期后付款。

182斤珍珠当作行李包装好后，我母亲与她堂哥桥生一道搭乘火车运到广州，住进了偏僻的广州宝岗旅社。

第二天，我母亲月娜和堂舅桥生带着珍珠一起去了指定的交货地点。

身材魁梧的桥生娘舅力大无比，他把两袋珍珠挟在腋下，轻而易举送到一栋别墅里。桥生娘舅卸好珍珠，出了门，在路口等候，留下我母亲与太湖公司人员一起验货。交完货，卸下身上的包袱，顿感轻松。桥生娘舅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烟，拆了一支递到唇边，“嗤”的一声，点燃了香烟。抬头四望，一辆辆冒烟的轿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，一栋栋高楼在他眼前闪过……看得他眼花缭乱。

突然，有四五个陌生人向桥生娘舅这边冲过来，其中两个人一把抓住他的双手，横着脸说道：“不许动。”桥生娘舅大声呼救：“光天化日你们要干什么？

村里人都叫桥生娘舅“大木佬”，一米八几的身段，水桶般粗的腰围，两手敞开像把铁锹。旁边都是清一色一米六几的人，哪里是桥生娘舅的对手，三下两下就挣脱他们的围堵，拔腿就跑。这时，其中一位掏出手枪对准桥生娘舅大声呵斥：“不许动，举起手来，我们是广州市公安局东山分局的。”说着就掏出警官证。“带上车。”一个像是队长的人命令道。车子停在不远处，几个人推搡着桥生娘舅进了车。桥生娘舅透过车窗，看到整栋别墅已被一群人包围，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，心“呯呯”直跳，脸上像刚装满炭火的火囱滚烫滚烫，惶恐不安紧紧盯着窗外。车子朝东山分局方向开去。

意料之中，我母亲和太湖公司小王以及那182斤珍珠被一同押往东山公安分局。

消息很快传到宝岗旅社，旅社里的老乡们乱成一团，他们担心月娜和桥生的安危，也担心着公安下一步会不会到旅社搜查。正当老乡们像一群无头苍蝇那样六神无主时，其中一人冬仙冷静地对大家说：“我们赶紧去东山公安分局探望月娜和桥生，也可以打探一下公安下一步的动向。”

打听到桥生关在一楼，月娜关在二楼，目前案子尚在侦办中，暂时不能探望，同意他们三人在探视窗外看他们一眼。

回来之后，冬仙去了邮局，加急电报发给远在老家的我的父亲柏荣：“月娜出事，速来广州。”冬仙和美华当年都是我母亲带到广州的，冬仙的丈夫龙友和柏荣都是村里的干部，两家相处得不一般。冬仙又给龙友拍了个电报：“速去柏荣家商量。”

父亲收到电报后，拿着电报一声不吭地愣着。这时，龙友走了进来。龙友是村里的文书，他早早把印有“诸暨长乐珍珠水产养殖场”的介绍信送了过来。轻声说道：“柏荣，你赶紧去乡里，让乡政府出具一份自产自销证明。”我父亲小心翼翼把介绍信折好，放进包里。接着去了乡里，找到钱乡长，钱乡长二话不说吩咐工办书记理均办好自产自销证明。我父亲打算第二天一早去诸暨火车站。

晚上，柏荣家里三圈外三圈坐满了人，大家商量着对策。门口有个黑影晃了一下，但不见有人进来。我父亲说了一声：“没事，进来好了。”长山村的祖法走了进来，父亲腾出一把椅子给祖法让座。祖法坐下来迫不及待地说：“大家静静，先听听我的想法，柏荣，1983年的事你应该记得吧，那年广州市公安局许局长亲自到我家来调查案子，后来我跟许局长有了点交情。”

祖法跟大家说完与许局长的故事后，站起身，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我父亲，说了句：“到了广州，你去找许局长。”我父亲紧紧握住祖法的手，眼神凝视着祖法，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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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9次，210次，杭州至广州的火车，承载着珠乡人民向往美好生活的列车。父亲踏上这趟列车，呆呆地望着窗外，杨柳吐绿，桃花妆红，这花花绿绿的春天在他眼里像是个地冻天寒的冬天。火车“喀嚓喀嚓”飞驰着，他似乎听到了“蹦蹦”的心跳声，又像是一根木棍不停地敲打他的头部，眼前浮现的一幕幕都是妻子月娜的身影。

初春的羊城在改革开放春风沐浴下早早地绿意盎然，马路上散发着柏油和汽油的味道，快车载着父亲与玲娣驶向东山公安分局。

父亲跟玲娣在接待室等候我母亲，一个披头散发、衣衫褴褛的女子走了过来。父亲定睛一看，竟是母亲。两人相对无言，像是陌生人。“哇”的一声，犹如山洪暴发，惊天动地的哭声响起。“你偏要我去乡政府市场收珍珠，动用广播做广告，生成祸端。”母亲愤怒地说道，她已知晓这是一场举报引发的案件，“害得我和堂哥坐牢，17万的珠款打水漂……”母亲的话像潮水般拍岸而来。一旁的玲娣急忙拉劝着说：“月娜，好了，好了，柏荣也想不到会这样，事情到这般田地，只能想办法解决。”父亲低头站着，一言不发，他知道只能让我母亲发泄，这样她心里才好受。

这次家属接见在吵闹中结束，父亲向民警了解案子的情况，得知已断定太湖公司走私，我母亲是伙同走私还是投机倒把尚未定案。他想到出发前祖法交代的话，转身去了广州市公安局。见到许局长，递了信件，说明来意。再三恳求许局长帮忙，并把乡政府证明以及养殖场介绍信递了上去。许局问起祖法情况，接着打了个电话。跟我父亲说：“你先回去，我了解了解情况再说。”

父亲想第二天一早再去分局，许局长肯帮忙的话，就有好消息。

父亲早早去了分局，还没上班，在值班室打听到办案民警的办公地点。门一开，父亲进了办案民警的办公室。把乡政府证明以及养殖场介绍信交给民警，民警上下打量着我父亲，又仔细看了看材料，说道：“浙江诸暨也产珍珠，我岳父老家是江苏渭塘，那边也产珍珠。”父亲听到民警也了解珍珠，心里想这就好解释了，连声说：“是的，我们那里家家户户养珍珠，自产自销的。”民警说：“你坐一会，我去领导那里。”父亲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，静静等着。

过了半个多小时，民警过来对我父亲说：“局里讨论你老婆的案子，不按走私罪处理，定性为投机倒把，何月娜、何桥生分别拘留46天，没收珍珠，并处罚金8000元。”“这已经从轻处理，王经念（太湖公司小王）已判刑2年，罚金92000元。”父亲听了后，说不出味道，愣了半天才说了三个字：“哦，谢谢！”

跑到楼上，看望母亲和桥生娘舅。母亲得知案件处理结果，低声对父亲说了一句：“照顾好爸爸和三个孩子。”“你也安心点。”父亲哽咽着。

转眼两年过去，1989年初春，和往常一样，母亲又去探望小王。这次，小王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，微笑着说道：“我下周释放，我哥来看望过我，说起珠款的事，答应会给一个交代。”

母亲这才知道小王只不过负责采购，而真正的老板是他在香港的大哥。

小王释放那天，母亲在监狱门外等候着。看见小王从监狱走出来，母亲急忙迎上去，还没打上招呼，小王进了一辆轿车。他摇下车窗对我母亲说道：“月娜，我会来宝岗旅社，找你处理珠款事宜。”

小王没有失约，到了第三天，他带了一个人来到宝岗旅社，找到我母亲。小王满脸委屈地说自己坐了两年牢，又被罚92000元，希望我母亲多多包涵，20000元了结。我母亲听到两万元这个数字，“哇”的一声，泪水夺眶而出，怒气冲冲说道：“我苦苦等了两年，17万的珠款怎么可以用2万元了结，我不答应，珠农们也不会答应。”

小王同伴开口说道：“要不要这两万元，你自己考虑，我们没时间跟你啰唆。”说完，两人径自出了门。母亲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，又气又急又恨……

母亲拍了一个加急电报给父亲，把小王的情况告诉父亲，要父亲跟珠农们商量处理方案。

收到电报后，父亲心急如焚去跟理均商量，毕竟他当过村里的书记。17万元珠款涉及的珠农有十多户，两人商量，动用一切力量，做好珠农的思想工作，妥善解决，让我母亲早日回家。

父亲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，最后，珠农们签字盖章同意处理方案。

时过境迁，今日的山下湖已成为世界珍珠交易中心，党的政策也造就了一方产业，富了一方百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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